西西特 作品
第37章 啟明製造廠(第2頁)
過了很久,宗懷棠才閨起眼,若無其事地含緊他的下唇吻上去,在唇齒相依的間隙裡吐出一句反正我爹沒做過廠長。
幼稚的,執拗的,自我的一句話。
陳子輕沒有說出來,宗懷棠本人大概也意識到了,他如同靜
止了一般,不知怎麼就難受得面部扭曲了起來。
“宗懷棠,你哪裡疼”陳子輕的脖子裡埋進來一個腦袋,比他高很多的人完全靠了上來,他後退點撞上樹幹。
頭。宗懷棠的鼻尖抵著他溫熱的皮肉,氣息粗亂地說,頭疼。
陳子輕又一次被宗懷棠的突發狀況打亂了節奏,跟著他走了,任務都退出主舞臺了。剛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會頭疼啊
不知道。
是一陣一陣的疼,還是一直疼,是針扎的疼,還是大鐵錘捶的疼。大鐵錘捶了,神仙都難活。
那你就是針扎的疼是吧,我揹你去醫院
不要,丟人。
這有什麼好丟人的,你起來點,我好到前面揹你,宗懷棠,你不會是在我脖子裡哭了吧嗯
宗懷棠的白襯衣溼透了,大滴大滴的汗從他頭髮絲裡掉出來,他疼得意識模糊,渾身痙攣。陳子輕嚇到了,他顧不上分神留意會不會有人路過,抱著宗懷棠慢慢坐到了地上。
兩人亡命鴛鴦一樣抱在一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都下山了,宗懷棠摟著陳子輕從昏睡中醒來。陳子輕拍拍他的後背頭還疼嗎
“不疼了。”宗懷棠的嗓音裡透著虛弱的嘶啞,你是不是問我什麼了
陳子輕張了張嘴“我是想問你”
宗懷棠把靠著他的身子坐正,偏頭看著他,眼睛裡泛著血絲。
陳子輕斟酌片刻,笑著說“我碰到你的時候,你在公路邊走路,當時我就想問你,你是要出門嗎
宗懷棠這會兒才想起來正事,他抓著陳子輕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汗溼的髮絲跟衣褲襯得他有幾分疲憊“我哥醒了,我打算過去一趟,明天再說吧,先不去了。”
陳子輕的表情立馬就變了什麼明天再說,那可是你哥,你現在就去,我跟你一起去
上次陳子輕只顧著見到宗林喻,他唯一的
印象就是點了兩排蠟燭的房間,根本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
這次他留意了,那裡四面環林,幾間房圍著個院子,沒有人煙,格外幽靜。除了宗林喻睡的那間,剩下的都關著門。院子裡有一棵洋槐樹。
樹皮開裂,巨大的樹冠遮下一大片陰影,成串的槐花耷拉下來形成了雲簾子,很老很老的樹了,跟它相比,廠裡的所有洋槐樹都顯得年輕甚至稚嫩。
一縷菸草味將陳子輕吸引了過去,他見宗懷棠坐在樹下的小木桌邊吸菸,就說“你不進房間啊
這兒的風景是有多好,迷住了你的眼睛,讓你都沒注意到我進去過了。宗懷棠單手撐著頭,懶懶散散地含著一口煙霧,讓風叼走。
“你已經進去過了”陳子輕愕然,怎麼不叫我,待會你還進去嗎宗懷棠的手指插進潮溼的譬發裡“我先抽根菸。”陳子輕說“那你抽吧,我進去看一下廠長。”宗懷棠斜眼“突然就迫不及待了,急不可耐了,心急如焚了”
“廠長的身體健康關係到廠裡的發展,我急是正常的吧,況且我也是為了你。”陳子輕正色,你哥好起來了,你全家都能輕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總是一人分飾兩角,會很累。
宗懷棠好整以暇道“那向師傅真是用心良苦,愛慘我了。”
陳子輕臉上一紅“反正你別多想,我以前是對廠長有仰慕的心思,現在不了,我對他只有下層對上層的關心,沒有其他想法。
宗懷棠牽著唇笑向師傅擱這立誓呢,別站那麼遠,到我跟前來立。陳子輕惱怒地瞪過去,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急眼了。”宗懷棠從喉嚨滾出點笑意,“去吧。”他摘下手錶丟在桌上,“五分鐘後你不出來,我進去打你屁股,當著你那位廠長的面打。
陳子輕目瞪口呆廠長也是你哥,你要當著你哥的面打你對象屁股你瘋啦宗懷棠嘴邊的煙抖動著掉到腿上,他及時撿起來,才阻止西褲燙個洞。
操。
胡言亂語了。
宗懷棠用手臂擋臉,夾著煙的那隻手擺了擺“快去快回。”
那你還打我屁股嗎3
4
宗懷棠拿開手臂怒吼“你就不能在五分鐘內出來,是有多少話要說從開天闢地起的頭”陳子輕無語了會就跑去見宗林喻。他好看看,宗林喻究竟是不是另一個宗懷棠。
一根蠟燭都沒點,床頂也沒掛八卦圖,房裡依舊無比陰冷。
宗林喻沒有躺在床上,他坐起來了,後背靠在床後的雕花木板上面,那張和宗懷棠完美複製的臉比牆上刷的水泥還要白。
氣色很不好,全身上下沒什麼活人的氣息。陳子輕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廠長。
宗林喻的棉被蓋在腹部,雙手放在被子上,他的十根手指的指甲沒有長亂,很短很平整,一看就是常修剪。
從這點來看,他生了怪病後,家裡並沒有冷落他。
陳子輕盯著那雙手,第一次來沒發現,現在才驚覺,宗林喻的手都跟宗懷棠的一樣,指骨,關節,甲床
要不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他都想看一下宗林喻的掌心,看看有沒有繭子,有幾個,什麼樣的。一道目光落到了陳子輕的身上,沒有惡意,沒有冰冷,是溫和的。他淡定地迎了上去。原主每逢大會都跟宗林喻打招呼,發言踴躍準備充分,宗林喻在禮堂給他發過兩次獎。
在原主心裡,廠長清楚他是一個集體榮譽感非常強,對自身要求極高的同志,是工人們的學習對象。
他們私下裡並沒有多少接觸。
陳子輕被宗林喻無聲凝視著,有種宗林喻知道他不是向寧的錯覺,並且對他是有好感的。因為他感知到了宗林喻釋放出來的信息,允許他接近。
陳子輕心裡的雜念在狂野生長,要把他包住纏緊,截斷他的呼吸,讓他活活悶死。“廠長,我是小向,我來看你了。”陳子輕在雜念成網前說。宗林喻昂首小向,我聽我弟說了,你是他對象。同樣的人,氣質截然不同,當哥哥的是山峰,弟弟是湖泊,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顯示出來。
陳子輕有點緊張地搓了搓指尖,宗懷棠不聲不響地進來一趟,就為了攤牌他點點頭“是的,我跟宗技術確實正在處著。
宗林喻用的是詢問工作要事一般的口吻兩個男同志,兩個同性,前面沒有路。這裡彷彿不是休息的房間,而是辦公室,會議室。
廠長喘息虛弱,言語有力到能輕易直擊人的心臟“想好要怎麼走了”
陳子輕的大腦飛速運轉魯迅先生在他的作品故鄉里講,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宗林喻收回目光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接下來是長久的死寂。
陳子輕主動打破凝結的空氣廠長,你的身體怎麼樣
你出去吧,跟我弟好好處。宗林喻沒有嘮家常的意思,他認真了,就會認真一輩子。陳子輕下意識就往後接了一句“我知道。”宗林喻驀然問你真的知道
陳子輕一時語塞,偏偏宗懷棠又將目光放了過來,過於犀利能讓一切無處遁形,他本能地躲閃。宗林喻淡聲篤定“你不知道。”
陳子輕有種置身刀光劍影命懸一線的恐懼,他乾澀又堅定地說“我會知道的”“好。”宗林喻似是笑了一下,好。
陳子輕知道這關過了,他偷偷把手心裡的汗擦在褲子上面,發現自己的腿在打擺子就趕緊調整站姿,順帶著放鬆一下肌肉。
房裡再次被死寂籠罩住了。
陳子輕一直站在那裡,沒有說話,也沒有走。宗林喻閉著眼還有事
陳子輕組織好了語言往外倒“廠長,我想跟你說我最近知道的事,我們啟明製造廠的原身是化工廠,那廠二十多年前發生過一起很嚴重的事故。
宗林喻面不改色,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動了動,暴露了他的內心。陳子輕猶豫著問化工廠的廠長,是你爹嗎
宗林喻開口給的不是正面或側面的回答,而是一句別的,他道“你問過我弟了,他說不是。”陳子輕沒有否認。
“他沒有欺騙你。”宗林喻語出驚人,他失憶了。陳子輕一下愣住。
失憶這個可能壓根就不在他的設想範圍裡面。
當年我跟我弟在廠外目睹了事故的慘烈,他的左腿就是在那裡受的傷,之後他發了一場高燒忘了這件事,什麼都不知道。”宗林喻悶咳了幾聲,唇色染了層極淡的紅,“你跟他
提了,就相當於打開了開關。
陳子輕抿嘴,所以宗懷棠頭疼,是被他的問題刺激到了嗎
“我不提,他也會知道的。”陳子輕說,那些鬼魂一直都在廠裡。宗林喻的語氣裡沒有起伏是嗎
“是的,我沒見到的有一群,見到的有幾個。”陳子輕概括了自己經歷的一切。
宗林喻聞言,說“你對這件事似乎出奇的關注。”
陳子輕立即大聲表態“我心繫同志們的安危,廠裡的安寧”
宗林喻的眼眸半睜半閉,很難讓人確定他的目光停在哪裡,他靜了片刻才說“脖子上帶著辟邪的玉佛和鬼共事,辛苦你了。
陳子輕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掛在外面的玉佛塞進去不幸苦,這是我應該做的。
怎麼會不辛苦,你不必逞強。”宗林喻似是不適,呼吸聲更弱了,待會你出去把我弟弟叫進來,我會挑揀著告訴他一些在他承受能力以內的事,真正讓他失憶的原因還請向同志保密。
陳子輕不琢磨都覺得古怪不合理,如果不想宗懷棠知道,不跟他說不就好了,那才是最安全的吧,說了卻又希望他守口如瓶。
他心裡不管怎麼想,嘴上都只有承諾“可以,我不會說出來的。”
陳子輕觀察著宗林喻的狀態,繃著神經末梢進入了正題廠長,當年李科長向你爹彙報過廠裡電路老化的事,你有印象嗎
有點印象。
宗林喻的聲音像要融進霧裡,不細聽是捉不到的,“我爹不要的文件都讓我們兄弟倆摺紙飛機,其中有一張好像就是那封信,我弟弟讀過。
陳子輕屏息聽,還是不夠清楚,他忍不住離床近點,再近點,直接站到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