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歙州有婦名桑蘿 一朝聞名天下知......
接旨是有一應禮儀的,範妃娘此來便是指點這些事務,接旨之人是桑蘿,但沈家人無疑是要陪著一同接旨的,她前腳到,後腳沈烈兄弟也被通知趕了回來。
置備香案,學習禮儀,整肅儀容,沈家寒門貧戶,也沒得華貴衣著,便只追求個儀容整潔罷了,緊鑼密鼓的方張羅起來,便聽得了欽差儀仗的動靜。
“來了。”
陳婆子這些無關人等唰唰往沈家外邊退了一圈,有蠢蠢欲動的想去看看欽差儀仗,一轉頭,好傢伙,儀仗倒是不那麼誇張,可隔著一段跟進來的鄉民那叫一個多啊。
還是守著自己的位置吧,好歹能聽著呢。
沈寧緊張得悄悄呼了兩次氣了,被桑蘿捏了捏手才緩了幾分。
桑蘿滿以為所謂天使是內侍,等得人到近前了見到那一身官服方知竟是朝中官員,且看那淺緋官服,桑蘿雖不太懂,也知官職應該不算低。
她滿心的疑惑,曲轅犁是不錯,但不至於這般大陣仗吧。
她心念電轉,那邊欽差也打量這邊幾人,問到:“桑氏何在?”
桑蘿上前一步,行了一禮:“民婦桑蘿。”
欽差一愣,能將犁做改進,他滿以為桑氏至少是個年過四旬的老婦人的,這,看起來……十八九歲啊?有二十歲嗎?
他下意識看了看與他同來的曾刺史,曾刺史笑著點了點頭。
那就是沒錯了。
欽差雖滿心詫異,也不多耽擱,沈家沒有院子沒有廳堂,就那麼三間不相連的草房,便就在屋外空地上宣旨。
長這麼大,桑蘿頭一回行了跪禮,當然,是一家人一起跪了。
朝廷的旨意錦繡辭章,只那語境聽著都是一大享受,當然,她兩輩子頭一回幹接聖旨的事,和沈寧一樣,也是緊張的,享受也就顧不上了。不過很快桑夢連緊張也不會緊張了,她被皇帝給的賞的砸得暈乎。
田地牌坊、銀錢絹帛。
別說桑蘿暈,隔著一段距離遠遠圍觀的大興莊眾人也開始發暈了。
皇帝的意思很簡單,有功就當賞,既是以稼穡為長,那就賜你田地。
良田百畝,林地百畝,銀二百兩,絹三十匹,還有內侍珍而重之捧著的皇帝親筆,說是要立成牌坊的。
牌坊啊。
這換誰誰不暈?
桑蘿暈乎乎接了聖旨,頭一回對自家那三間草房生出憂心來,聖旨和皇帝親筆啊,這怎麼保存?
好在那位大人看一眼沈家那三間小草房也知桑蘿的窘迫了,笑著道:“娘子這聖旨和聖上親筆題的字還得先交給曾刺史才成,聖上的意思,這聖旨著州署衙門製成碑文,聖上親筆題字也得製成牌坊和匾額,待都做好了,才交回由你們家裡供奉起來。”
桑蘿鬆一口氣,忙將手中聖旨和聖上親筆轉呈給了曾刺史:“勞煩大人了。”
聖旨宣讀畢,賞賜的銀兩絹帛也要給沈家人的,銀兩還好,沈安抱得住,絹三十匹,沈寧哪接得了?就是沈金兄弟三個來幫忙也接不住。
桑蘿只能和沈寧一起,引著內侍往家裡的兩間屋去,把桌上的筆墨紙硯和正在讀的書都收了,騰出地兒來放絹帛。
外邊已有內侍在交待桑蘿往後怎麼保存聖旨等一應事宜,桑蘿認真記下,謝過那內侍,又悄悄給塞了個錢袋。
內侍一過手便知裡邊是銀錠了,看這一家住的草房,心下有些訝異,眸光一閃,卻還是笑容滿面接下,“謝娘子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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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儀仗來得快去得也快。
曾刺史和長史是陪同著一起走的,範妃娘倒是留了下來,看了看沈家的房子,笑著提點桑蘿:“桑娘子,這宅子怕是要加緊修一修才是了。”
不然聖旨都沒處供奉。
桑蘿笑道:“多謝夫人提點了。”
原是想等農忙畢的,眼下確實得加緊了,不過宮裡賞了二百兩銀子,房子還真可以建好一些了。
範妃娘笑:“也莫叫我夫人,原是半個同鄉,我閨名妃娘,你喚我妃娘便是。”
這話倒叫桑蘿愣了愣,不過想起前番獻犁那次,範妃娘見了她也格外親近,兩人談話也頗契合,她對範妃娘其人也是頗為敬佩的,因而笑道:“那你也莫叫我桑娘子了,我單名一個蘿字,妃娘若是不棄,喚我一聲阿蘿。”
說著都相視笑了起來。
範妃娘看了看沈家的三間草屋,又道:“你家園宅地不大吧?”
總共也就四口人,範妃娘最近沒少換了男裝跟著丈夫各縣跑,大齊分園宅地的政策她還是知道的。
桑蘿點了點頭。
範妃娘道:“也不差這一兩日,你們家有聖旨和聖上賜的牌坊,這情況有些不同,不拘這一塊地,等賞賜的田地和林地劃下來後,從那裡邊也可以劃出一塊來併入園宅地裡,這樣屋子能寬裕些。褚司戶一會兒應該就會過來辦這事,你自與他商量就成。”
皇帝賞的銀兩和絹帛是宮中出,田地卻是歙州州署劃撥的。
桑蘿一聽園宅地還可以再擴一擴,眸中露出喜色:“好,多謝妃娘提點了。”
“這當什麼謝?好了,我也得回去了,你若得閒,往州署後宅去尋我說話也成。”
這才領著婢女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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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夫人一走,陳婆子她們可徹底放飛了,剛才都不敢靠近,這一下都湊了過來,就是神情還跟做夢似的。
“真是皇帝老爺子給賞了啊?”
田一百畝啊,山地一百畝,還有二百兩白銀,絹三十匹,陳婆子照著自己臉上猛掐了一把,呲了牙,真疼的。
不怪她這樣。
皇帝賞的啊。
排開皇帝賞的這一樁來說,田地山地加起來兩百畝啊,這不是老了官府就會收回去的田地,這田地是能子子孫孫傳下去的啊。
兩百畝啊,什麼概念,照著大齊現在的授田法,男丁滿十八可授永業田十畝,這得生出二十個兒孫來,二十兒孫還都得養到十八歲上才能拿到朝廷這麼多地吧?
陳婆子算算自家人口,得生多少代家裡才能有二百畝的永業田啊?恐怕她活到八九十也沒那可能。
還有二百兩白銀,眼前這些人,除了許家,誰聽過這麼大的數啊?
三十匹絹,絹是什麼價錢呀,送進城就能換出錢來的實在貨。
大家七嘴八舌的,根本也沒輪上桑蘿回答。
周村正也激動:“還給做牌坊,阿蘿,剛才聽清了牌坊上是給寫什麼嗎?唸的那一串,我都沒太聽明白。”
桑蘿搖頭:“聖旨上並未提此事,怕是要等牌坊和匾額做好那日才知了。”
“對,蓋房子!阿烈、阿蘿,你們家得加緊蓋房子了,皇帝老爺賜的匾額不得有地方掛啊,我剛才聽得一耳朵,聖旨也得供奉起來的是不是?”周村正像忽然醒過神來,道:“我們到時都來幫工,我再往隔壁幾個莊子喊一喊人。”
有鄰近瞧熱鬧的鄉民也在莊子裡,聽得這話也笑:“沈師父、桑娘子,要蓋宅子喊我們一聲,到時我們也來幫幾日工。”
許多人笑著應和。
桑蘿和沈烈一一謝過。
因賞賜絹帛頗多,得要整理,大家激動歸激動,都湊到莊子外圍去聊了,也方便跟附近聞訊話,沈家很快就只剩了自家人。
沈金兄弟三人沒走,跟著沈寧一起去看那絹帛。
哥兒三個見天做重活雜活,那手糙得都不成樣,壓根就不敢碰一碰。
“大嫂,這得值多少錢啊?改的那個犁朝廷給這麼重的賞的嗎?”
他剛才可也是在邊上的,二百畝的地,二百兩的銀錢啊,莊裡大夥兒激動的話,沈金光會激動了,都說不出話來。
多嗎?
是多的。
桑蘿知道怕是與她獻犁的節點和曾刺史的相幫有關,天下歸心是為美談。
不過這卻是不好跟沈金說的,桑蘿道:“聖上求才,對我的嘉獎也是給天下有識之士看的。”
沈烈清了清嗓子,看看桑蘿,笑:“應該是你那日的話頗得聖心,我和小安從州學回來時衙門佈告欄處剛貼了新詔書,你猜猜是什麼?”
桑蘿疑惑,沈安已經笑了起來:“我和大哥剛才急著回來也沒顧著看,不過聽讓我們回更名長安是用的你那日那句盛世長安。”
桑蘿一雙眼瞪圓,目瞪口呆。
沈烈則輕笑出了聲:“阿蘿,那詔書是大齊各州府都發的。”
換一句話說,他家阿蘿聞名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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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莊這邊熱鬧喧騰,另一邊,欽差和曾刺史一行人出了大興莊,這一趟宣旨的差事算是了了,回到刺史府坐下,待得上了茶水曾刺史才有機會問:“李大人,這宣旨之事怎麼勞動您過來?”
李瑀是誰?那是早早就跟著齊王身邊打天下的,雖是文士,卻也極受齊王倚重,出謀劃策、招攬人才、安頓後方,而今官拜四品,如果只是給桑氏嘉獎,怎麼也不至於勞動李瑀走這一趟。
二人從前同在齊王麾下,也是有幾分交情的,曾刺史這才敢問。
李瑀嘆息:“倒也不是不能說,這一趟來一則代聖上看看南邊情況,二則,要往會稽走一趟。”
“會稽?您是說……”
李瑀一笑:“就是子騫你想的那樣,現在別說是下方各州縣用前朝舊紙,朝中也是一樣。”
曾刺史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駱氏想的什麼,大齊眼下一統了,誰還能翻得出花來不成?卡著用紙對他駱氏能有什麼好處?”
李瑀冷笑:“他們想的大了,如今只說族中掌著造紙方子的子弟於戰亂中沒了,方子一時未找到,聖上也說不得什麼。”
至於想的什麼,卻是不細說。
李瑀不說曾三郎也能猜得出來,無非是利益,眼下朝中可沒有會稽駱氏的一席之地了,想到駱氏子弟在大乾時在朝中所任官職,曾三郎眼眸眯了眯。打天下時未見駱氏在哪裡,如今要官要爵倒是敢。
事情未有定論,李瑀也不多談,道:“我在這邊歇一個時辰,一會兒就輕車簡從往會稽走一趟,你們州署衙門要是缺紙的話,該做準備還是準備起來,想等駱氏的紙,怕是沒那麼容易。”
曾刺史點了點頭,聽他下午就走,道:“一路遠來,不歇一晚?”
李瑀擺手:“差事要緊。”
“行,那我也不多留你,中午招待一頓,再讓內子給你們備些路上用的食水。”
李瑀笑:“有勞弟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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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夫婦二人送走李瑀,範妃娘看著李瑀車馬走的方向不對,這才問起原因來。
身邊也無旁人,曾三郎道:“往會稽去了。”
範妃娘何等人,一聽就會過意來:“去駱氏?”
她氣笑了:“駱氏是真不怕把自己玩脫了?”
“他怕什麼,檯面上的都是體面話,誰又會真撕破臉去?左不過就是利多利少誰先鬆口的事”曾三郎抿抿唇:“倒是我,一會兒得讓衙門招幾個能做竹簡的匠人了,廢紙眼見都用盡了。”
作者有話要說